经典我读:《庄子》心得系列(傅佩荣)(9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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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于 : 2023-03-23 21:17   被转藏 : 3   


  

傅佩荣解读《庄子》 

目录

1、庄子的最高智慧——从来没有东西存在过

2、梦中的蝴蝶

3、大鹏鸟的寓言 

4、从困境中觉悟

5、提升精神层次的步骤

6、龙的传说

7、游刃有余

8、虚幻人生

9、天人合一

 

傅佩荣简介

傅佩荣,祖籍上海。毕业于台湾辅仁大学哲学系,先后获得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硕士和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曾任比利时鲁汶大学客座教授、荷兰莱顿大学讲座教授、台湾大学哲学系主任兼哲学研究所所长,现任台湾大学哲学系教授。是凤凰卫视《国学天空》的嘉宾主持及山东卫视《新杏坛》首席主讲专家。2008年被浙江大学聘为讲座教授。

近期读关于庄子的一组文章,得益匪浅,现摘录部分内容于后——

庄子的最高智慧——从来没有东西存在过

傅佩荣

庄子经常批判卖弄聪明智巧的行为。《庄子·天地》有一则寓言,说子贡经过汉水南岸时,看到一个老人在菜园里工作,抱着瓮去装井水来灌溉,花了许多力气而效果不彰。子贡好心建议他使用桔槔这种抽水的机器。老人居然怒目相向,说“我听我的老师说过:‘使用机械的人,一定会进行机巧之事;进行机巧之事的人,一定会生出机巧之心。机巧之心存在于胸中,就无法保存纯净状态;无法保持纯净状态,心神就不安定;心神不安定的人,是无法体验大道的。’”

世间所谓的才智,无不出于“机心”(现在使用的“心机”一词,意思稍有不同),这是现代人所谓的“工具理性”,计较如何以最少的力气得到最大的收益。演变下来的结果固然是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但同时也使生命碎裂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向庄子请教,他当然会提供可贵的意见,告诉我们如何可以体验大道,展现最高的智慧。问题是:他所说的并不容易了解。

《庄子·齐物论》如此说:“古代的人,他们所知的抵达顶点了。抵达什么样的顶点呢?有些人认为根本不曾有万物存在,这是到了顶点,到了尽头,无法增加一分了。其次,有些人认为有万物存在,但是万物之间未曾区分。再其次,有些人认为万物之间有区分,但是未曾有谁是谁非的争论。是非一旦彰显,就造成道的亏损。”

我们一般人距离最高的智慧至少隔了三层,因为大家从小就习惯在是非圈中讨生活。依此看来,走向最高智慧的三个步骤是:一,超越谁是谁非的争论,因为人间的是非总是有相对的成分,而每一个人也难免有其主观的想法。二,超越万物之间的区分,这正是《庄子·秋水》所谓的“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从道的立场来看,万物没有贵贱之分),既然如此,何不以平等心看待一切?三,超越对万物存在的肯定。既然万物一直在变化之中,我们就该认真思索:万物真的存在吗?如果能够觉悟“未始有物”,亦即“根本不曾有万物存在”,那就抵达顶点,可以得到庄子所颁发的毕业证书了。

问题是:什么叫做“未始有物”?西洋哲学史上有一个最根本的质疑,就是在面对万物时,要询问:“为什么是有而不是无?”(Why is there something rather than nothing ?)何以如此问?因为万物既然生生灭灭,就显示它没有必然存在的理由,亦即它的本质并不包含存在。因此,万物的不存在是合理的(可以被人理解),亦即“无一物存在”是合理的。但是,现在我们明明看到万物存在,就不免觉得惊讶了,要问它:为何是有而不是无?为何是存在而不是不存在?

中西对照之下,庄子所谓的明白“未始有物”,就代表最高的智慧,这不是一针见血的观点吗?《庄子·庚桑楚》顺着此一思绪,推衍得更为完整。

“古代的人,智力抵达某种境界。什么境界呢?他们认为不曾有物存在,这是最高明的见解,已经完美了,没有可能再超越了。其次,是认为有物存在,不过却把出生当成丧失,把死亡当成回归,这已经有所分别了。再其次,是认为起初是无有的,后来有了出生,出生不久就死亡;把无有当成头,把出生当成身体,把死亡当成尾椎。谁能了解有、无、死亡、出生本来是一体的,我就与他做朋友。”

在此要指出的是,领悟最高智慧,明白“未始有物”的人,并不会因而陷入虚无主义的困境,却反而可以由“道”的观点重新接纳万物,因为这几段资料的脉络都是在阐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只看到“未始有物”而无法肯定道是“究竟真实”,则人生根本成了一场大梦,还谈什么智慧之有无高低呢?

 

梦中的蝴蝶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齐物论》

提起庄子,大家都会想到他曾经做梦变成蝴蝶的趣事。唐朝诗人李商隐在他的《锦瑟》诗中,以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更使“庄周梦蝶”的故事成为庄子留给后人的典型印象。

这个典故的原文其实很短,有如《庄子·齐物论》的压轴小结。请看:“从前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真是一只自在飞舞的蝴蝶,十分开心得意,不知道还有庄周的存在。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僵卧不动的庄周,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一定各有自然之分。这种梦境所代表的,就称为物我同化。”

做梦是十分普遍的经验,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乎是个自然的现象。但是,当我们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不是也有“如梦似幻”之感,简直让人无法分辨孰真孰假吗?庄子在同一篇文章稍前,早就分析过梦的问题,并且把人生也看成一场梦。

他说:“一个人,晚上梦见饮酒作乐,早上起来却悲伤哭泣;晚上梦见悲伤哭泣,早上起来却打猎作乐。人在梦中,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在梦中还要问梦的吉凶如何,醒来后才知道在做梦。要有大清醒,然后才知道这是一场大梦。但是愚人自以为清醒,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整天君啊,臣啊,真是浅陋极了!”

依此看来,人生应该怎么安排才好呢?难道庄子会期望我们糊里糊涂过日子,因为“大清醒”实在太困难了?或者,即使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么我的清醒在众人眼中会不会反而成了离经叛道的怪异现象呢?为了厘清问题的症结,必须辨明庄子所谓的“物化”(物我同化)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庄周与蝴蝶“各有自然之分”,亦即,若是庄周,就接受自己是个“僵卧不动的”、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在世间走投无路的这样一个人;若是蝴蝶,那就“自在飞舞、开心得意”,尽情享受生命的喜悦吧!另一方面,不管你是庄周还是蝴蝶,其实都是一个整体中的一小部分,而整体中的一切都在互相转化啊!

《庄子·知北游》有一段对话,直接答复了有关“物我同化”的问题。

舜请教丞说:“‘道’可以获得而拥有吗?”丞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的,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不是我所拥有的,那么是谁拥有它呢?”丞说:“它是天地所赋与的形体;生存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中和之气;性命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顺应过程;子孙不是你所拥有的,是天地所赋与的蜕变结果。所以,行路不知去处,居住不知保养,饮食不知滋味。这一切都是天地间变动的气,又怎么可能被你拥有呢?”

原来,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气”的变化。天代表主动的阳气,地代表受动的阴气,两者搭配而化生了万物。既然如此,物我同化就十分自然了。若要抵达这样的观点,还有一个关键的念头,那就是分辨“我有”与“我是”。

所谓“我有”,是指肯定自己拥有“身体、生存、性命、子孙”。庄子已经清楚告诉我们这是无法成立的想法。至于“我是”,则是肯定自己“即是”或“等于”这四者。理由是:我与这四者都是天地所造就的。说得更浅显一些,就是不要执著于自我的存在,以为自己是个可以拥有某些东西的主宰者。

如此说来,庄子不是有些消极吗?其实不然。他认为,人的生命包含了身体与心智,但是另外还有更高的精神层次。宇宙万物的变化也许真是一场梦,但是做梦的人一旦清醒,就会觉悟人生的可贵在于展现精神层次的意境。这才是庄子立说的用心所在。

 

大鹏鸟的寓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庄子·逍遥游》

翻开《庄子》一书,第一篇是《逍遥游》,而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故事,则是“鲲化为鹏”的奇谈怪论。不过庄子好像非常在意这样的故事情节,居然在《逍遥游》中反复说了三次。若想了解庄子,似乎不能错过这个寓言。

首先,庄子说:“北海有一条鱼,名字叫鲲。鲲的体型庞大,不知有几千里。牠变化为鸟,名字叫鹏。鹏的背部宽阔,不知有几千里。它奋起高飞时,双翅张开有如天边的云朵。这只巨鸟,在海风大作时,就会迁徙到南海去。南海,是一个天然大池。”

这样的描述让人过目难忘,“不知其几千里也”根本是夸张到胡言乱语的程度。庄子的目的是要迷惑我们的想象力,逼我们摆脱日常生活的所见所闻,使我们无法意识清醒地询问:真有这样的鲲与鹏吗?牠们又在何处?鱼真的可以变成鸟吗?

大概是猜到读者的反映了,庄子随即引述《齐谐》(古代记载怪异事件的书)。这本书上说:“当大鹏要往南海迁徙时,水面激起三千里波涛,牠拍翅盘旋而上,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它是乘着六月刮起的大风而离开的。”这里描述了大鸟飞行的时机、方法与情景,好像真有目击者一般。庄子喜欢夹叙夹议,忍不住在此补充几句:“野马似的空中游气,四处飞扬的尘埃,都是活动的生物被大风吹拂所造成的。天色苍苍,那是天空真正的颜色吗?还是因为遥远得看不出尽头的结果?从天空往下看,也不过是像这样的情况吧!”

我们在地面上仰望天空,其色深蓝,显示一种永恒幽静的趣味。谁不向往“天上宫阙”?庄子却能逆向运思,凭借大鹏的眼角余光,从高空往下看,发现只要从远距离外观赏,地面上的一切也是同样的美妙。美国航天员从月球回眸人类所居住的地球时,不禁脱口赞曰:“地球真美!”那么,我们这些地球人是否也可以换个角度、调整心态,珍惜我们生活周遭所见的事物呢?

庄子稍加评论之后,接着引述第三个版本。

商汤询问棘,得到这样的说法:“在北方草木不生的更北方,有一片广漠无涯的大海,是个天然大池。那里出现一条鱼,鱼身宽达几千里,没有人知道牠有多长。它的名子叫鲲。那里出现一只鸟,名字叫鹏,它的背像泰山那么高,双翅有如天边的云朵。它拍翅盘旋上升,直到九万里的高空,凌越云气,背靠青天,然后飞向南方,准备前往南海。”这里的描写比较详细,但是并未提及鱼化为鸟。不过,在同一个地方怎能同时存在两个巨大无比的东西呢?并且,鸟一出现就不再谈鱼,可见这依然是鱼化为鸟的同一个故事。棘的话还有一小段后续结语,录之于下:

“水泽边的麻雀讥笑大鹏说:‘它要飞到哪里去呢?我一跳跃就飞起来,不到几丈高就落下,在蓬蒿草丛中翱翔,这也是飞行的绝技啊!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

麻雀代表一般百姓,他们不明白人生的道理。庄子的意思是:鱼需要水,限制较大;鸟需要空气,拘束少多了;鸟若飞到高空,就可以不费力气而自由飞翔。把这个寓言说实了,就是:人若经由适当的修炼,可以启动内在的能量,逐步减少外物的干扰,有如“鲲化为鹏”。当然,这里所强调的“大”字是个关键,意思是要敞开心胸,容纳万物。

历史上注解《庄子》最有名的学者是晋朝的郭象。他的注解说:大鹏与麻雀“小大虽差,各适其性,茍当其分,逍遥一也。”这样的注解显然“误解”了庄子说寓言的用心。如果“小大各适其性”,庄子何必三度引述鲲鹏故事?如果“同样逍遥”,庄子岂不是庸人自扰,写下几万字的著作?由此可知,我们今天花些时间重温《庄子》一书,应该是合宜的,也应该会获得不少启发。

 

从困境中觉悟

 

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于笼也,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皮鹬冠,搢笏绅修以约其外。内支盈于柴栅,外重缴,睆睆然在缴之中而自以为得,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亦可以为得矣。

         ——《庄子·天地》

 

佛教把人生比喻为“火宅”,房子着火、危急万分,所以要赶紧觉悟。所谓的“火”,是指人的欲望,以及因为错误知见而产生的猖狂妄行。

在庄子看来,情况也差不多,只是他没有宗教家的出世色彩,并且他在看出病症之后,所开的药方大不相同。那么,人生的痛苦来自何处?《庄子·齐物论》有一段平实的描写,他说:

“人承受形体而出生,就执著于形体的存在,直到生命尽头。它与外物互相较量摩擦,追逐奔驰而停不下来,这不是很可悲吗?终生劳苦忙碌,却看不到什么成功,疲惫困顿不堪,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不是很悲哀吗?”

他的话语越说越重,简直像在训话:

“这种人就算是不死,又有什么好处!他的身体逐渐耗损衰老,心也跟着迟钝麻木,这还不算是大悲哀吗?人生在世,眞是这样茫然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茫然,而别人也有不茫然的吗?”

庄子以“茫然”做为结语,很适合现代人的理解。在进一步阐释他的药方之前,我们不妨顺着这样的批评,找一段更具体也更清楚的资料,来做为补充说明。在《庄子·天地》,描写人们如何丧失本性及陷入困境:

“丧失本性有五种情况:一是五色乱目,使人眼睛看不清楚;二是五声乱耳,使人耳朵听不明白;三是五臭熏鼻,使人鼻塞难以呼吸;四是五味浊口,使人味觉大受损伤;五是取舍迷乱心思,使人本性浮动。这五种都是人生的祸患。”

从感官的贪欲,到心思的困惑,又有谁可以逃避这一切?但是,庄子认为有些学者(如阳朱、墨翟)还在制造更复杂的干扰。他举这二人为例,大概因为他们是当时的知名学者,可以做为样板来加以批判。他继续指出:

“而杨朱、墨翟还在标新立异,自以为有所得,但这不是我所说的得。有所得的人反而受困,可以算是得吗?那么,斑鸠与猫头鹰被关在鸟笼里,也可以算是得了。再说,让取舍、声色的念头塞住内心,让皮帽、羽冠、玉板、宽带、礼服的装饰拘束外形,里面堆满了栅栏,外面是重重绳索的束缚,眼睁睁地困处在绳索之中还自以为有所得,那么犯人被反绑双手、夹住十指,虎豹被关在笼子里,也可以算是得了。”

这样的言语真是犀利,任何人读了都会有“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的感触。但是,又有谁可以摆脱这样的困境?《庄子·田子方》顺着这样的理解,藉由寓言中的孔子之口来教训颜渊。孔子说:

“自然而然地成就了形体,知道命运是不能预先测度的,所以我一天一天向前走。我长期与你相处在一起,你却没有了解这个道理,能不悲哀吗?你大概是见到我所见到的现象了。它们已经逝去,而你以为它们存在,还在继续寻找,这就好像在空的市场寻找马一样。我心目中的你,很快就消失了;你心目中的我,也很快就消失了。就算如此,你又担心什么!过去的我虽然消失了,但我还有那不消失的东西存在。”

请问:当我的身与心一直在变化时,还有什么是那“不消失的东西”?这个问题极为紧要。《庄子》书中屡次出现“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之类的语句,视之为修炼有成者的表现。如果身与心变成毫无生机与活力的“槁木、死灰”,人还有什么部分是“不消失”的呢?

用现代人的术语来说,人有“身、心、灵”三个层次,亦即在大家熟悉的身与心之外,还有一个灵性层次的存在。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庄子所肯定的修炼方法,就是要人以灵性的力量来化解身心的困境?当然,这里面还有许多深刻的思想要加以分辨。但是,至少它提供了一个大方向。

提升精神层次的步骤

 

庄子喜欢使用比喻,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他说精神如果逍遥的话,会带来很多快乐,这种快乐的层次很高,绝对不是我们在比较低的层次所能想象的。我如果是只小麻雀,一向飞的高度没有超过一百米的话,又怎能想象一万米以上的高空是什么样子呢?想象不到!我们先不要把自己限制住,而是要肯定每一个人的精神都有同样的可能性,去达到那样的高度。换句话说,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因为发挥自己主体精神的能力,而让自己提升到大鹏鸟所飞的高度。但是你需要一些努力,怎么去努力呢?庄子提出了七个步骤。

第一步是“外天下”。“外”就是超越,“外天下”就是要把天下的名利权位都设法超越。

第二步是“外物”。物就是物质、有形可见的一切。要超越有形可见的世界。

第三步是“外生”。超越生命,就是不受生命、欲望所限制。

能够做到前三步“外天下”、“外物”、“外生”的话,就到了第四步,叫做“朝彻”,意思是说早晨的阳光照亮大地。

第五步是“见独”。“独”代表独一无二,“见独”即是看到宇宙整体了,原来宇宙是一个整体,我跟万物没有区别。“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两句话是庄子里面很重要的论断。这两句话说起来很够气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多么好啊!但是,这代表什么意思?我们读书最怕遇到一些美妙的口号,听了之后,头有点晕眩,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不是我们所要的。因此我们要进一步说明,到第五步的时候,能够看到“一”。我们平常看到的是“多”,好多房子啊!好多车子啊!你看不到“一”,“一”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根本不再区分了。很多人吗?没有很多人啊!这些人如果本来就在这里的话,你就不要去分别多还是少了。你心里根本没有车子的观念,你怎么会说很多车子呢?有谁会觉得好多空气呢?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对空气的区分,就没有多少的问题了。所以,“见独”就是看到宇宙是合一的整体。

第六步叫做“无古今”。古今代表时间上的古代和现在。这时候你已经超越了时间的限制,抵达永恒的境界了。

最后一步是“不死不生”。不死不生不是坏事,《庄子》里面的不死不生是你已经超越了生死,你是一个神人,神人是很美妙的,庄子的描写令人羡慕,他说:“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庄子·逍遥游》)好像一个仙女一样,令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他讲的是精神状态。到最后不死不生,逍遥于整个天地之间。对他来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永远存在。人怎么可能永远存在呢?因为身体总是会消失的。但是不要忘记,人的精神如果与宇宙生命力量相通的话,就不一样了。所以庄子在最后描写自己的时候,他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上与造物者游,而不与外生死、无终始者为友。”(《庄子·天下》)这就是往上跟造物者“道”在一起,与道在一起的话,你还担什么心呢?但这个道在什么地方呢?道是无所不在的。庄子里面有句话讲得最直接了。有一次,东郭子对庄子说:你一天到晚讲“道”,“道”在哪里?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庄子说:“道”无所不在。东郭子说:能不能请你说清楚点?庄子说:“道”在蝼蚁。蝼蚁就是蚂蚁,“道”怎会在蚂蚁身上?东郭子以为“道”应该在很高的地方嘛!他便皱眉头了。庄子说:在瓦片里面。蚂蚁还有生命,瓦片连生命都没有。东郭子说:怎么会越来越卑陋、低下呢?庄子说:在稻谷里面。怎么又更低了呢?接着就是在屎尿了。东郭子吓得不敢再讲话,再讲话,说不定答案更可怕了。庄子说明“道”无所不在,凡存在之物皆有“道”。你有慧根的话,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都可以显示“道”的力量。我们说“道”在这棵树上,这棵树只要存在,它就有“道”。但这棵树被火烧掉之后,“道”是不是就不见了呢?不是!树木可以被烧掉,“道”还是存在。这就是“道”的两面性格,一方面超越在整个宇宙之上;另一方面又存在于万物之中,而宇宙之间有任何变化,“道”都永远不变。这就是庄子对“道”的描写。一个人如果精神到达这个层次,与“道”能够和谐而游的话,对他来说,人生还有什么困难呢?

道家思想发展到庄子的时候,就是要化解外在的限制,回到内心思考一下,从人的知,回到人的心,把人的精神状态掌握住,让它不受外界的干扰,然后向上提升。提升到达一个高度的时候,就可以跟宇宙化而为一。这时我们前面所讲的“天人合一”或是“气化一元论”都成为大气,鼓荡、浮动在你之下。你像只大鹏鸟一样,可以飞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这是庄子精神逍遥的境界。否则,一个人在世界上,一天到晚想的是明天该怎么办?今天晚上该吃什么?该做什么事情?谁欠我钱没还……生命就完全被困住了。一点乐趣都没有!所以,庄子的思想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往往是一剂解药。因为中国人接受儒家思想以后,的确是有入世、关怀人群的倾向。要把自己的力量贡献出来,服务别人,这非常好。但是你要注意一点,这种服务永远做不完。你再怎么有能力,也做不完,做到最后,你会想:我是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跟孔子一样,最后累死呢?还是,我既然做不完,就设法往属于我个人生活的这一方面去发展。所以,现代人需要透过道家思想的接引,发展出来一种休闲观念,让我们转化成精神上的逍遥自在。而这逍遥自在很难形容,所谓的“一朵花可以看到天堂,一粒砂可以看到世界”,这不是诗人随便写的,而是经过庄子的精神训练过程,让自己达到这种境界之后,可以真实感受到的。感受到生命里有一种活泼的生机,这种活泼的生机绝对不是外在的名利权位或是个人的理想抱负所能显示的,而是能够回归到“道”的本身。所以道家思想绝对不是单纯的一种修养而已!它是要你回到根源、回到整体。一个人只有回到根源、回到整体的时候,他的生命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顿。所以庄子特别强调,泉水枯了,鱼在泥巴地里以气相呴濡,这样子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就是“道”的比喻。鱼在水里面完全忘记自己是鱼,完全忘记自己跟外物有什么差别,在里面悠游自在,我们人能不能像一条鱼一样在大海里逍遥自在呢?应该可以。

我们今天谈庄子必须注意到两面。一面是它很容易让你消极无为,像竹林七贤里的刘伶,在家里什么衣服都不穿,别人对他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他还认为自己是学道家的思想,他说:这有什么不对呢?天地是我的家,房子是我的内衣,你钻到我的内衣里来,还怪我没穿衣服。这怎么可以呢?这就是把庄子思想学到后来,变得放浪形骸这一面了。他认为人生怎样做最后都一样嘛!那我何必在乎名节礼教呢?这不是庄子的意思。庄子的意思一定是尊重这个社会既有的规范,叫做外化。我外面跟你完全一样,但是内不化。所以今天讲的结论就是这句话——外化而内不化。外在我跟所有人都和光同尘,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们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衣服,让你们看不出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西方有句格言:“善于隐藏者乃善于生活者。”一个人善于隐藏,他才善于生活。你如果不善于隐藏,稍微有什么本事就表现出来,你马上被人家连根铲除。你看政治上的发展也好,越有才华本事的人、头角峥嵘的人,第一个被人家摆平!相反,那些平平凡凡、你不知道他到底会做什么的人,反而一个个过得很自在。但是,他是不是符合庄子思想呢?我们就要问第二个问题:他能够外化,他是不是能够内不化呢?

内不化的意思是:我们内在里面对于宇宙精神、“道”有一个真切的了解,坚持我的原则,做一个真人。什么叫做真人?真人就是不虚伪的人。我外在跟你化在一起,但是我不受你的影响,内在保持一个主体精神,叫做内不化。只有内不化,你才能够说这是我内在的精神,你才能够去逍遥。所以真正的道家思想在今天这个时代需不需要呢?非常需要。因为今天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离开这个社会的影响,它整个是个资讯网路的社会,没有人可以摆脱。那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你还是需要工作、需要职业啊!否则怎么生存呢?没有那个环境、那个条件让你过隐居的生活。所以还是要设法接受社会的一切。但是,内在的自我要好好地珍惜。永远知道什么是我要的,我外面跟你们妥协,内心绝不妥协。不妥协不是为了对抗,而是我根本已经看透这一切,透过智慧了解一切无差别、一切平等,这样才能给一个人带来心灵上真正的纾解。

 

龙的传说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庄子·列御寇》

《倚天屠龙记》是金庸一本武侠小说的书名,其中“屠龙”一词源自庄子。《庄子·列御寇》只用了短短一句话来说这件事。

原文是:朱泙漫向支离益学习屠龙术,耗尽千金家财,三年后学成了,但是没有机会施展他的技术。

我们由此可以猜测:一,屠龙术很难学会,要花三年时间;二,屠龙术的学费很贵,会让人耗尽家财;三,学会屠龙术之后,找不到龙来下手。问题是: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动物?或者,龙真的存在吗?

首先,龙应该是存在的,不然古代那些谈论龙的资料是怎么回事?像《易经》干卦所描写的“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怎么可能全属虚构?这一点稍后再作说明。

其次,《庄子·列御寇》另外谈到一段有关“骊龙”(黑龙)的寓言。他说:“河边有一家穷人,靠编织芦苇为生,做儿子的潜入深渊,得到价值千金的宝珠。做父亲的对他说:‘拿石头来敲碎他!千金宝珠一定藏在九重深渊黑龙的颔下,你能取得宝珠,一定是碰到牠正在睡觉。如果黑龙是醒的,你还能保住小命吗?’”

由此可知,龙是深渊中的怪兽,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最近有人主张龙是一种鳄鱼,并非毫无根据。问题是:鳄鱼真有像古书所描写的龙一般神奇吗?我们现在所知的鳄鱼实在呆板无趣又笨重无比,怎么联得上“飞龙在天”的意境呢?

《庄子·天运》终于提供了比较完整的描述。原文是记载孔子拜访老聃之后,眼界大开,“整整三天不讲话”;弟子们请教是怎么回事,孔子说:“我到现在才在那儿见到了龙!龙合起来成为一个整体,散开来成为锦绣文章,驾着云气,翱翔于天地之间。”

孔子确曾拜访过老子。《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此事,也谈到孔子对弟子说的话,其文稍有不同。孔子说:“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依此看来,龙果然是可以飞翔的,并且是乘着云气而上天,正好符合《易经》所描写的“云从龙,风从虎”。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推断说:龙是三栖动物,可以生活于水中,陆地上以及天空中。换言之,《易经》所谓的“潜龙”、“在田之龙”、“飞天之龙”就真相大白了。不过,《易经》充满了象征语言,它的兴趣不在介绍龙的特质,而是借用龙来象征一个人处在不同位阶时的状态,进而提出适当的因应方法。

庄子笔下有一些登峰造极的修行者,其中有名为“神人”的,可以算是最为奇妙。《庄子·逍遥游》这样形容神人:“他的肌肤有如凝雪,柔美有如处女;他不吃五榖,只是吸清风、饮甘露;他乘着云气,驾御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在此,“乘着云气,驾御飞龙”一语也符合本文前面对飞龙的描述。但是,经过此一转折借用,“龙”就从具体的生物蜕变为用来象征神人的某种不凡的能耐了。

庄子多次使用“尸居而龙见”一语,意思是“安居不动而活力展现”,亦即以“龙”作为“活力”的代表了。一个人可以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从外表看来渊静沉默,但是同时却又展示无限的能量,可以遨游于天地之间、四海之外,简直是逍遥自在到极点了。这样的“龙”才应该是庄子所津津乐道的。

朱泙漫找不到龙,大概是因为龙都被神人驾着飞上天去了。他如果冒险潜入深渊,找到黑龙一决胜负,结果尚难预料,恐怕胜算不大。总之,阅读《庄子》,心情不妨轻松一些,不必执著于龙的生物形象。

 

游刃有余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庄子·养生主》

“庖丁解牛”是庄子著名的寓言。一个厨房里负责宰杀牛只的厨师,居然成为寓言的主角,并且使国君领悟“养生”的道理。谁说技术不能提升为艺术,进而与大道结合,显示自在逍遥的趣味呢?

《庄子·养生主》如此写着:

有一名厨师,替文惠君支解牛只。他手所接触的,肩所依靠的,脚所踩踏的,膝所抵住的,无不哗哗作响;刀插进去,则霍霍有声,无不切中音律;既配合《桑林》舞曲,又吻合《经首》乐章。文惠君说:“啊!好极了!技术怎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呢!”

这一段在说什么?庖丁面对体型庞大的牛只,要用到手、肩、脚、膝,最后当然还要下刀。凡是因而发出声响的,都切中音律,有高低音也有节拍,好像在演奏乐曲。《桑林》是商汤在桑林求雨时所制作的舞乐,《经首》则是尧(也有说是黄帝)制作的《咸池》中的一章。总之,血淋淋的屠牛过程,竟然有如最文雅的音乐演奏。

既然文惠君表达了他的赞叹与疑惑,庖丁自然要说个道理出来。这名厨师放下刀,回答说:

“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超过技术层次了。我最初支解牛只,所见到的都是一整只牛;三年之后,就不曾见到完整的牛了。以现在的情况而言,我是以心神去接触牛,而不是用眼睛去看牛,感官作用停止而心神充分运作。依照牛自然的生理结构,劈开筋肉的间隙,导向骨节的空隙,顺着牛本来的构造下刀。连经脉相连、骨肉相接的地方都没有碰到,何况是大骨头呢!”

在此,有两个语词值得注意,一是“依乎天理”,二是“因其固然”。这两句话原来说的是牛的“自然的条理”与“本来的构造”,后来则成为人们处世的指标,亦即要设法像X光透视一般,看穿我们所面对的状况之“天理”与“固然”,然后顺着条理与结构去化解其中的困难。庖丁继续说:

“好厨师每年换一把刀,因为是用刀割肉;普通的厨师每月换一把刀,因为是用刀砍骨头。如今我这把刀已经用了十九年了,支解过数千头牛,而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过一样。牛的骨节之间有空隙,而我的刀刃薄得没有什么厚度;以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空隙的骨节,自然宽绰而有活动的余地了。所以用了十九年,刀刃还像新磨过的一样。虽然如此,每当遇到筋骨交错的部分,我知道不好处理,都会特别小心谨慎,目光集中,举止缓慢,然后稍一动刀,牛的肢体就分裂开来,像泥土一样散落地上。我提刀站立,环顾四周,意态从容而志得意满,然后把刀擦干净,收藏起来。”文惠君说:“好啊!我听了厨师这一番话,懂得养生的道理了。”

庖丁描述他的解牛过程,由此形成了“游刃有余”这句充满自信的成语。阅读这段文字,会觉得牛只在他手上好像没受什么痛苦,死得也算相当自然了。庖丁解完牛之后,“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庄子·田子方》描写孙叔敖在楚国担任宰相,三上三下,都能泰然自若时,也使用类似的笔法,就是“方将踌躇,方将四顾”(我正踌躇得意,我正环顾四周)。差别在于:孙叔敖是一位宰相,而庖丁只是个厨师。

由此可以知道,在庄子心目中,没有地位高低、职业贵贱的分别。一个人只要安于自己的工作,在固定的规范中精益求精,从技术提升到艺术,抵达出神入化的程度,就可以觉悟“游刃有余”的妙趣,然后不妨在其中享受“踌躇满志”的快乐。

文惠君说他领悟了养生的道理,我们学到了什么?把“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游刃有余”这三句成语连在一起,似乎也符合养生的道理了。

 

虚幻人生

 

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铗;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庄子·说剑》

 

庄子认为万物都是“气”的变化,因此对于生死不必过度执著。但是,既然人已经存在了,还是应该珍惜生命。他的基本立场是:“善于养生的,不会赢得长寿的虚名;不善于养生的,也不会走到伤残的地步。顺着虚静的自然之理,以此为原则,将可以保护身体,可以保全天性,可以培养活力,可以安享天年。”(《养生主》)

一般人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处于战国时代的乱世,又汲汲于追求名利,一旦遇到挫折,就可能糟蹋自己的生命了。《庄子·说剑》是一篇短篇小说,描述赵文王喜好剑术,剑士聚集在门下当食客的有三千多人。他们日夜在大王面前比武,每年死伤的有一百多人,而大王仍然喜好不倦。像这样过了三年,国势衰落,诸侯都准备夺取赵国。

太子想要化解这种危机,想尽办法找到庄子,希望他去说服赵王。庄子特地为此换上剑士的服装,两句话就唬住了赵王。一是:“臣的剑,十步之内杀一个人,千里之远没有人挡得住。”二是:“用剑之道,要故意露出破绽,给予可乘之机,后于敌人发动,先于敌人击中。”

等到真的要上场时,庄子居然发表演说,畅谈他的三把剑,亦即:天子之剑、诸侯之剑与平民之剑。他对前面两把剑的描述使大王听得如醉如痴。至于平民之剑,则被说成“与斗鸡没有什么不同,一旦丧命,对国家毫无用处”。大王听出庄子的用意,心情激动不能自已,总算是觉悟了。然后,结局如何呢?“于是文王三个月不出宫门,剑士都在住所自杀而死。”这是庄子书中集体自杀的例子。

《庄子·列御寇》记载了一则儒生自杀的例子。原文如下:“郑国有个人,名叫缓,在裘氏的地方读书。过了三年缓就成了儒者,他像河水一般,滋润着方圆九里之内的人,恩泽推及父、母、妻三族,并且让他的弟弟成为墨者。儒者与墨者辩论时,他的父亲帮助墨者这边。十年后,缓自杀了。他的父亲梦见他说:‘让你的儿子成为墨者的,是我。为什么不去看看我的坟墓,上面种的秋柏已经结果子了。’”

这真是一出家庭悲剧。缓自己是儒者(别忘了,儒家是反对自杀的),他培养弟弟成为墨者;后来,父亲站在墨者这一边,使他痛苦不堪,竟至走上自杀的不归路。这可能是因为儒者重视亲情,而缓同时失去了父子之情与兄弟之情,真是情何以堪。缓的父亲也确实狠心,连缓的坟墓都不愿去凭吊思念一番。由此可知,一家人若是观念与信仰差异太大,有时可能形成无解之结,让人深感遗憾。

此外,有些人因为头脑不清而冤枉至死,也与自杀无异。《庄子·外物》记载:“演门有个双亲过世的人,因为悲伤过度、形容枯槁而被封为官师;乡人学他哀凄守孝,结果死了一大半人。”这些所谓的乡人,想藉守孝的表现而得到官位,也可算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某种例证了。本末倒置一至于此,徒然使人长叹。

只有一种自杀,是庄子不忍批评的。《庄子·让王》记载商汤讨伐夏桀之后,想把王位让给卞随,谁知卞随觉得那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他就为了“自己被误以为是想当天子的人”而活不下去,居然投河自尽了。接着商汤又想把王位让给务光,务光的反应同样激烈,竟“背着石块自溺于卢水”。至于伯夷与叔齐,在看到周武王取代商朝之后,也不愿意茍存性命,逃到首阳山上“不食周粟”而饿死了。这些人的志趣极为高洁,视别人的推崇无异于侮辱,为了守住清誉而放弃了他们认为混浊不堪的世间。

幸好,今天像“让王”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不太可能引起庄子所描述的后果。所以,我们阅读庄子书中有关自杀的故事,还不致误以为他会赞成这种行为。人生是虚幻的吗?如果领悟了“道”,人生再真实也不过。如果离开了“道”,那就很难说了。

 

天人合一

 

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

——《庄子·天地》

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

——《庄子·天地》

翻开任何一本介绍中华文化的书,只要谈到中华文化的特色,就免不了强调“天人合一”一词。但是,“天人合一”是什么意思?天代表自然界,人是指人类,这两者如何合一呢?如果专就形体来说,则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想不合一也不行,但是如此一来,动物与植物不也与天合一了吗?

不过,人在活着时,形体显然无法与自然合一。因此,这种合一必定是指人的精神状态,包括:觉悟了自然与我其实是个整体,也体验了我与自然相通为一个整体的快乐。这种觉悟与体验,都是人的心智或精神能力,经由某种修炼所达成的结果。

事实上,“天人合一”是后来的用语。《庄子·山木》首次表达这种观点的原文是:“人与天一也。”意思是:人与自然是一个整体。随着这句话出现的解说是:“有人为的一切,那是出于自然;有自然的一切,那也是出于自然。人为的一切不能保全自然,那是本性的问题。只有圣人能够安然顺应变化到极致。”

因此,不论人为的或自然的,皆是出于自然,就好像万物皆源于天地一样。但是,为什么人为的一切不能保全自然呢?庄子认为那是人的本性的问题。简单说来,人有认知能力,这种能力稍有偏差就会出现区分与执著,认为自己与别人是对立竞争的,并且非要胜过别人不可,然后扭曲了本性,也无法保全自然了。

《庄子·秋水》藉河伯之口说:“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为?”北海若说:“牛马生来就有四只脚,这叫做自然;给马头套个勒,给牛鼻穿个孔,这叫做人为。所以说:不要以人为去摧毁自然,不要用智巧去破坏命定,不要为贪得而追逐名声。谨守这些道理而不违失,这叫做回归真实。”随着文明的进展,天人合一似乎难以企及了。

《庄子·天地》特地揭示一个“忘”字诀。原文说:“人的动静、生死、穷达,都不是自己安排得来的。一个人所能做的,是忘掉外物,忘掉自然,这样叫做忘己。忘掉自己的人,可以说是与自然合一了。”

在达到“忘己”之前,应该还有一些修炼的方法。《庄子·齐物论》认为,万物互相形成“彼与此”,所以人类最好不要妄分是非。“使彼与此不再出现互相对立的情况”,就称为道的枢纽。掌握了枢纽,才算掌握住圆环的核心,可以因应无穷的变化。”以清明的心去观照一切,将可以觉悟:“天地其实就是一根手指,万物其实就是一匹马。”“天地一指也”,是要破除人们对大小的执著;“万物一马也”,是要破除人们对多少的执著。理由是:无论大小与多少,都在整体的“道”里面。从道看来,人与自然原本都是整体中的一部分,所以何必区分为二呢?

《齐物论》继续追溯万物的根源。如果根源是同一个道,那么我们所见的一切原本即是合一的。接着归结出一句足以代表庄子人生境界的名言:“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与我一起存在,我就可以摆脱时间方面的压力(如变化生灭);万物与我合为一体,我就可以免除空间方面的困扰(如大小多少)。化解了时空的局限,人的生命又是什么情况呢?

《庄子·天地》描写至高的神人“驾驭光明,形体已被化解无遗,这叫做照彻空旷。将生命的真实完全展现,与天地同乐而没有任何牵累,万物也都回归于真实。这叫做混同为深奥的一。”

由此可知,所谓天人合一,并非单纯的“人与自然合一”,好像人的形体注定融化于自然中,而是“人与自然在道中合而为一”。以道为基础,并且由道的观点来看,人与自然才有可能合而为一。这时,人的精神状态将显示悟道的喜悦,在光明中完全展现生命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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