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内涵、现状及挑战

当前，我国正处于人口老龄化快速发展阶段。根据预测，2030年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将达到2.68亿，占总人口的19%，2050年将达到4.02亿，占总人口的29%。届时，我国老年人口可能超过发达国家老年人口的总和。此外，随着平均预期寿命的不断提高，老年人退休后健康存活时间不断延长。退休后，家庭和社会成为老年人主要活动空间。随着我国家庭小型化，空巢和独居老人比例不断提高，老年人自身也更加追求独立，可能不愿与子女同住。多种因素影响下，使社会参与对老年人的重要性日益提升。作为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内容，老年人社会参与在国际社会一直受到高度重视。2002年马德里第二届世界老龄会议发表的《政治宣言》指出：力求使老年人充分融入和参与社会；使老年人能够更有效地为其社区和社会发展作出贡献；并且不断改善老年人所需要的照顾和支持。在此背景下，关注老年人口的社会参与，对于我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具有重要意义。

（一）社会参与的内涵

社会参与虽然广受关注，但对其概念的界定仍存在一定模糊，众多学者对其内涵进行了探讨。杨宗传认为老年人口的社会参与包括参与社会经济发展活动、家务劳动、社会文化活动、人际交往、旅游活动和在家庭范围内参与文化娱乐活动。Bukov 等将社会参与定义为在社会层面上分享个人资源，包括集体性质的参与、生产性参与、政治参与等。段世江等认为社会参与是指参与者在社会互动过程中，通过对各种角色的扮演和介入，在社会层面上实现资源共享，满足自身需要并因应社会期待。这些不同角度的界定对于认识社会参与内涵大有裨益，但由于社会参与的多样性，每一角度都难以进行全面、清晰的界定，因此有多位学者提出了更为综合性的界定方法。Bath 等认为老年人无论进行何种形式、何种特征的活动，只要是有社会因素即可以认为是社会参与。杨华等认为老年人的活动只要在社会层面开展并与他人相联系，使老年人能够在社会互动的过程中实现自身价值，那么就是一种社会参与。Levaseur 等认为社会参与是指个人参与的能够与他人进行互动的活动，是个人与外界环境双向互动的行为。

综合相关研究，可以看到，老年人社会参与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判断老年人进行的活动是否为社会参与，主要通过考察该活动是否具有相关特点。本文认为，只要老年人进行的活动同时具有以下两个特点即可视为社会参与：社会性，即与社会上其他人产生联系；互动性，与其他人有一定的交流互动。

（二）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意义

老年人社会参与无论对我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还是对老年人自身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1．社会参与有利于开发老年人力资源。随着预期寿命提高，人们健康存活时间不断延长，且很多人在退休后仍有工作意愿。若能够有效发掘该群体的人力资源，不仅能增加我国劳动力供给，继续发挥专业技术型人才能力，还有助于降低社会的养老负担，对我国应对人口老龄化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2．社会参与能够丰富老年人的晚年生活。退休后，缺少了工作这一与社会联系的重要纽带，一些老年人的生活可能变得较为封闭，这不仅使老年人的晚年生活比较单调，而且长期保持这样的状态可能不利于其身心健康。社会参与是老年人接触社会、进行人际交往、保持社会联系的重要途径。与他人的互动能够使老年人感受到归属感，从而使其有动力建立或保持积极的人际交往行为。通过参加活动，老年人能够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增加见闻和生活体验，也能够认识新的朋友，使晚年生活更加丰富和充实。

3．社会参与有助于提高老年人健康水平。社会参与能够从生理、心理、认知能力等多方面改善老年健康。很多社会参与是身体锻炼形式的，如参加各类体育团体等，可以使老年人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还有一些益智类活动，如下棋、打牌等，能够帮助老年人锻炼认知能力。通过与同伴交流健康信息，如锻炼方法、饮食习惯等，能够帮助老年人形成更健康的生活习惯。在参与活动过程中，老年人还能够与他人倾诉遇到的烦恼或困难，从他人处得到安慰和建议，达到疏解压力、获得情感支持的作用，有利于老年人保持心理健康。

4．社会参与是老年人实现个人价值的重要方式。根据马斯洛需求理论，自我实现是最高层次的需要。老年人在退休后，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大多也不再担心生计问题，可能更多地转向对自我实现的需求。通过参与一些社会活动，如作为志愿者、在组织中承担相应角色等，能够使老年人感受到意义感和目标感，达到自我实现的追求。

本文基于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这一具有全国代表性的大型调查分析了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现状，该调查设计了较为全面的社会参与模块，调查了老年人11项社会活动的参与情况（详见本节第2部分），基本涵盖了我国老年人进行的大部分社会活动。CHARLS于2011年进行了基线调查，并分别在2013年、2015年进行了两次追踪调查。本研究根据三次调查数据对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变动趋势进行了分析，基于最新的2015年调查数据对社会参与的特征进行了分析（分析显示，三次调查反映的老年人社会参与特征没有明显差异）。

（一）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变动趋势分析

2011年、2013年、2015年被访老人有一项及以上社会参与的比例分别为 50%、59%、56%，表明我国老年人进行社会参与的比例近年来呈现在波动中增加的趋势。

（二）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类型分析

我国老年人五种主要的社会参与类型及参与比例分别为“串门/跟朋友交往”（28%）、“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15%）、“无偿向不住在一起的亲人/朋友或者邻居提供帮助”（以下简称“无偿提供帮助”）（10%）、“跳舞/健身/练气功等”（6%）、“社团组织活动”（2%），这些活动占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绝大部分。其他活动的参与情况如下：“志愿者活动或者慈善活动”（1%）、“无偿照顾不住在一起的病人或残疾人”（2%）、“上学或者参加培训课程”（0.3%）、“炒股”（0.5%）、“上网”（3%）、“其他”（1%）。

（三）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频率分析

重点对五种主要社会参与的参与频率进行了分析。有“串门/跟朋友交往”活动的老年人，参与频率为“差不多每天”、“差不多每周”的分别为47%、20%，有“跳舞/健身/练气功等”活动的老年人分别为73%、10%，可见有这些活动的老年人已将其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有“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活动的老年人参与频率较为均等，“差不多每天”、 “差不多每周”、 “不经常”的占比分别为 37%、28%、35%。有“无偿提供帮助”和“社团组织活动”的老年人参与频率较低，分别有75%、61%参与频率为 “不经常”。

（四）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模式特点分析

从年龄、性别、婚姻状态、户口类型等几个角度对我国老年人五种主要社会参与的模式特点进行了分析。

分年龄组来看，五种活动的参与比例均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下降。80岁是一个较为明显的分界点，超过80岁后，老年人各项活动的参与比例呈现快速下降。分性别特征来看，女性有“串门/跟朋友交往” 、“跳舞/健身/练气功等”活动的比例高于男性，分别高出3个、2个百分点。男性其余三项活动的参与比例相对更高，其中，有“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的比例要比女性高出9个百分点，可见男性更热衷于这类活动。“社团组织活动”、“无偿提供帮助”活动的参与比例性别差异较小，男性比女性高出1～2个百分点。

分婚姻状况来看，已婚并与配偶同住的老年人五种活动的参与比例均高于未婚/离婚/丧偶/未与配偶同住的老年人，其差距在1～7个百分点。其中，“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活动的差异最大，已婚老年人有该活动的比例为18%，比未婚者高7个百分点，即使“串门/跟朋友交往”这一活动，已婚老年人参与比例也比未婚者高出4个百分点。这可能表明未婚老年人的生活相对更为封闭，而有配偶的老年人在对方的带动或鼓励下，更可能积极参与到社会活动中。

分户口性质来看，城镇老年人五种活动的参与比例均高于农村老年人，且多数活动的差异较大，如“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和“跳舞/健身/练气功等”的参与比例，城镇老年人均比农村老年人高出10个百分点，参与“社团组织活动”的比例高出4个百分点，这可能与农村地区缺乏活动场所、针对老年人组织的活动少有很大关系。值得关注的是，有“串门/跟朋友交往”活动的城镇老年人也比农村高出3个百分点。从常理来看，农村地区可能人情关系要更为紧密，然而，城镇老人的这一参与比例反而更高。这也反映出当前我国农村地区老年人社会参与处于十分缺乏的状态。

如何丰富老年人的晚年生活？如何提高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如何帮助老年人实现其个人价值？这些问题随着我国老年人口规模的不断增加显得愈加重要。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已大多能够得到满足，在此背景下，社会参与成为提高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的重要途径。然而，当前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还面临着一系列挑战。

1．老年人社会参与比例较低。当前，我国有近一半的老年人未参与任何社会活动。长期不参加社会活动，可能使老年人与社会的联系越来越少，生活陷入较为封闭的状态，这不仅使老年人无法享受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成果，长此以往，还可能会影响老年人的身心健康。

2．老年人社会参与形式单一。如上文的分析显示，“串门/跟朋友交往”是老年人社会参与最主要的形式，在我国人情社会背景下，这也是老年人最容易实现的参与形式。然而，那些对老年人体力、智力、社会资源等要求较高、更具娱乐性、发展性、现代性的社会活动参与比例还较低。一方面，这可能因为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意识还不高；另一方面，这也可能由于为老年人提供的活动场所、参与机会等十分不足，使老年人没有机会进行这些活动。

3．应高度关注农村老年人的社会参与问题。在人口流动、城镇化快速发展的背景下，我国农村地区面临的人口老龄化问题更为严峻。当前，农村地区老年人社会参与比例尤其更低，这可能与农村地区缺乏社会参与的氛围，也缺少相应的参与条件有关，这使得农村老年人的文化娱乐生活更为匮乏，社会融入程度更低。相对来说，农村老年人进行社会参与的基础更为薄弱，改善和提高其参与水平可能会面临更为严峻的挑战。

当前，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仍处于较为初级的阶段，无论参与程度，还是参与的深度和广度都还较低。为积极应对我国人口老龄化，亟需加强对这一问题的重视，不断提高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水平。促进老年人社会参与是一项循序渐进的工程，需要多方形成合力，逐步推进。首先，需要逐步培养老年人的参与意识。当前，我国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热情和积极性还较低。应通过扩大宣传、积极倡导等方式，培养老年人的参与意识，使其积极主动地走出去，融入到社会生活中。其次，需要政府部门加强相应的支持。很多更具娱乐性、发展性、现代性的活动需要相应的场所或条件支持，例如下棋打牌、参与社团组织活动等，政府部门应加强相应的公共设施建设，积极组织针对老年人的活动，为老年人提供相应的活动场所，创造更多参与集体活动的机会。最后，需要全社会给与更多关注。人口老龄化是贯穿我国21世纪的基本国情，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是国家的一项长期战略任务。作为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内容，应加强全社会对老年人社会参与的重视，为老年人创造浓厚的参与氛围，促进老年人社会参与，确保老年人共享改革发展成果。

作者单位：

李月，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

陆杰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原文刊载于《人口与计划生育》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