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心研究甲骨文,一眼回望三千年,他们守护着中国文字的始祖

小怪

收藏于 : 2019-03-25 10:57   被转藏 : 1   


胡辉平已经研究生毕业十五年了。可是,在国家图书馆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她每天的工作依然是看书、写字、做卡片,让人感觉还在大学校园里上自习。也许,这也是一种保持年轻的办法。


胡辉平正在从事甲骨编目 王恺昊 摄


她研究生毕业论文写的是与甲骨文祭祀相关的。也许是命中注定,2003年,胡老师来到了国家图书馆从事甲骨文的整理编目。这是一份需要坐得住冷板凳的工作。


“这需要耐心、细致,有时候还要克服孤独,” 胡辉平笑着说。


甲骨文(oracle bone inscriptions)出现于商代晚期,是汉字已知的早期形式,是现存中国王朝时期最古老的一种成熟文字,最早出土于河南省安阳市殷墟。因大多镌刻、书写于龟甲与牛骨上而得名。汉字的“六书”原则(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在甲骨文中都有所体现。


存放甲骨文的仓库在国图库房的最底层。刚到馆里的时候,有时她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这座尚未系统编目整理的宝藏。国家图书馆现藏有甲骨35651片,也是世界最大的甲骨文收藏机构。

“那时候,我从00001号甲骨开始编目,现在大概还剩下不到10000片的编目没有完成,”忆往昔,胡辉平颇有些感慨。



国家图书馆(国家典籍博物馆)《甲骨文记忆》展览(图片来源:中青在线)


胡老师初衷其实很简单:通过甲骨文,她想了解传奇的殷商王朝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十五年过后,她坦言自己可能只是掀开了一个小的角落。

去年10月底,沉睡的甲骨文低调地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将其列入“世界记忆名录”(Memory of the World Register)。只是,这则消息一直到年末于故宫博物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才广为知晓。


世界记忆名录网站截图


“世界记忆名录”关注的是世界的文献遗产,创建于1997年,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三大旗舰项目之一(另两个是“世界遗产名录”和“非物质遗产名录”)。“世界记忆名录”是用最可见的方式,将一个抽象的理想—保护文献遗产—变得更易于接近和具体,目的是对世界范围内正在面临老化、损毁、消失的文献记录进行抢救性保护与利用,改变各国政府和人民持续关注、重视和保护的有关文献遗产。


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委会秘书长杜越在“申遗”成功之后表示:“甲骨文既是中华民族珍贵遗产也是人类共同精神财富,甲骨文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对世界了解和认识甲骨文的及其博大精深中华传统优秀文化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对传承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然而,胡辉平的日常工作并没有因此被分心。她说:“精神上,我们得到了极大地振奋,可是每天的工作其实还是得踏踏实实干。”


给甲骨文编目比给图书编目难得多:辨其真伪、别其组类、断其年代、释读文字、缕析文例......可能在大家看来,35000余片的数目并不算的上一个天文数字,可是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一手研究的人才能体会。


河南安阳殷墟(图片来自网络)


很多人可能都一直以为甲骨文是用来占卜(divination)的。这一次,这次“申遗”成功却让我们意识到甲骨文的内容要丰富得多。我们看看“世界记忆名录”官方对于甲骨文的推荐词:

“…Omens were deciphered from the cracks made by burning bones. The divination involves all aspects of Shang dynasty, such as sacrifices, praying, king’s affairs, weather, harvest, military affairs, coming and going, etc.. Oracle bone inscriptions can be divided into several periods according to their forms and contents, based on which we could reconstruct the real royal genealogy of Shang dynasty, and make research on the important events of royal families and how people lived in Shang time. Oracle bone inscriptions are also the important materials to study the original configuration of Chinese characters and the earliest state of Chinese language grammar.”


genealogy [ˌdʒi:niˈælədʒi] n.谱系,宗谱
configuration [kənˌfɪgəˈreɪʃn] n.配置; 布局,构造


由此不难看出,除了祭祀“卜辞”,甲骨文的内容从君王起居、军事行动,到天气变化、作物收成……包罗万象,堪称商王朝的百科全书。



我们也从国图的收藏中来看几个例子。


编号:北图12789出自武丁时期(前1250—前1192)此片称为“四方风甲骨”。它记载了司出入风和日月长短的四方神名以及风名。它反映了当时的人们已经认识到,一年之中随着季候的推移,风向有所变化,昼夜长短也不同,同样的内容见于《山海经》。(国家图书馆提供)


编号:北图4454 这保存完好的龟腹甲还是出自武丁时期,谈到了十月下冰雹之事,被认为是中国目前所见的关于冰雹的最早记载。国家图书馆提供


编号:北图16810 帝乙帝辛时期(前1101—前1046)这片与占卜也没啥关系。成行的干支表,字体工整、纤巧精细,应该是用来练字的习作。(国家图书馆提供)



2011年,随着赵爱学的加入,胡辉平终于有了个搭档。他俩是国图仅有的两位全职从事甲骨文编目研究的馆员。在赵爱学看来,近年来人们对甲骨文认识不断提高,这才是“申遗”成功的基础:“过去人们都是把甲骨文当文物看,而不是当成是古籍。这其实弱化了它们的历史文献价值。”


赵爱学正在国家图书馆库房整理甲骨 国家图书馆提供


2013年,甲骨文第一次被收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这对于甲骨文有着里程碑的意义。


作为甲骨文“申遗”的牵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宋镇豪对于甲骨文的历史价值如此评价:“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3000多年前殷商王朝时期的甲骨文,是中国独特的历史记忆文化遗产,与当今的汉字一脉相承,是中国文字的鼻祖。通过对甲骨文的探索,可以寻绎中国思想之渊薮和考察中国传统文化的由来、特征、品格与演绎始源。”


安阳殷墟,埋藏着三千年前多少的历史云烟。而甲骨文的传奇既在前世,又在今生。


19世纪末,甲骨在殷墟被当地人发现。可是,它们被当作一味叫作“龙骨”的中药走进了各地的药铺,上演了一幕幕尴尬的“人吞商史”。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的秋天,在京做官的金石学家王懿荣身染疟疾,命人去宣武门外菜市口的一间药铺抓药。回来一看,竟发现骨片上规律的古代文字。王懿荣就这样成为了甲骨文的发现者,并进行了相关的研究。


只可惜,第二年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王懿荣以身殉国,其收藏也随之散佚。寻宝者蜂拥至殷墟,很多甲骨落入了古董商和私人藏家的手中,还有也被传教士带到了海外。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28年中国主持的官方殷墟考古发掘开始。赵爱学介绍说,如今国图的甲骨收藏也均出自私人藏家,后由公立机构购藏和收集。


王懿荣 图片来自网络


究竟存世的甲骨有多少呢?网上众说纷纭。


作为甲骨文研究的权威学者,宋镇豪告诉双语君,全世界范围内15万应该是相对准确的数字,其中此次纳入“世界记忆名录”的有约93000片。然而这样的统计也会存在疏漏。


比如,宋老师最近在山东博物馆进行整理时,他亲自一片片把那里甲骨清点了一遍,发现比原先统计的数字多出不少,这样的统计偏差大多是历史原因造成的。而他也估计在安阳等地的老百姓手里可能还有数千片之多,不过社会上甲骨文的真伪还需要甄别。


中国主要机构甲骨文收藏机构


藏品入选“世界记忆名录”的11家机构(藏量在1800片以上的):国家图书馆(35651片)、故宫博物院 (约22000-23000片)、中国社科院考古所(6555片)、中国社科院历史所(2024片)、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山东博物馆、旅顺博物馆、天津博物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

此外,台湾地区的“中央研究院”和台湾历史博物馆等机构也共收藏了总数超过30000片的甲骨。


对于散落各地的甲骨,是不是可以重新拼接起来研究呢?这就诞生了一门热门的学科“缀合”(rejoining),这样获得的历史信息会更完整。赵爱学介绍说,国家图书馆的网站上已经上传了多达3800片甲骨实物的图片和7000多张拓片的照片,这也给缀合研究提供了便利。他指着一块龟甲拓片,而龟甲的下半部分被发现在台湾。


国家图书馆展出的甲骨拓片,通过缀合研究发现龟甲的下半部在台湾 姜东 摄


然而,数字化平台终归只是辅助作用。即便在电脑屏幕上觉得可以拼得天衣无缝,实物有时却对不到一起。即便现在有着越来越多的技术手段,不变的却是严谨的态度和深入的研究。


甲骨文的单字已经发现有4400余字,随着研究的进步,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而其中已经破解的接近1800字。作为甲骨文的研究者,宋镇豪常常会面对人们的质疑: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才认识这么多字?


然而,甲骨文的破解却是一个繁琐的过程。


宋老师解释说:“那些不认识的字,有的已经失落死亡,与今天的汉字对不上,这其中有很多是地名、人名、祭名,知道它的意思,但没有今天相对应的汉字。甲骨文研究有难度,只有认真探索,根据甲骨文例、语境、文字属性、字体构形分析,结合晚后的其他古文字,集结不同历史时期的信息,才有可能破解。”


然而,这种长年的冷板凳却不是人人都有耐心坐。赵爱学表示很多学者都转而去研究简帛。毕竟相比甲骨文,那边的学术研究更容易有大的突破。宋镇豪更是感叹:八十年代的时候,往往和20多人一起研究,最近在山东博物馆他却只有三个同行一起干活。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甲骨文与殷商史》,是海内外唯一一种甲骨学科的专门性学术刊物,但却没有被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认定为核心或重点刊物,宋镇豪认为这也影响了大家的积极性。


“真担心甲骨文研究就要后继无人了,” 说到这儿,老先生有点难过。


然而,甲骨文研究依然可以不断有新的角度。比如,流落在海外的甲骨文提供了新的研究对象。


海外甲骨分布图 国家图书馆提供


近些年,宋镇豪去俄罗斯圣彼得堡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The State Hermitage Museum,即著名的“冬宫”)完成了那里甲骨文的研究工作,而他的学生最近也去英国整理已故汉学家金璋(Lionel Charles Hopkins)的甲骨藏品。近年来,《甲骨文与殷商史》越来越多收到了来自海外的优秀论文,提供了更多不同的视角。


甲骨文研究也绝不是故纸堆里的工作。学者们不断创新发展,“申遗”成功过后,甲骨文研究也迎来了新的契机。


在国家图书馆,赵爱学透露,《国图藏甲骨全集》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预计2019年纪念王懿荣发现甲骨文120周年之际,全集将会陆续分批出版,推进甲骨文的整理、保护和研究。而目前,国图也在其所属的国家典籍博物馆常设“甲骨文记忆”的展览,每几个月定期更换展品,为甲骨文赢得了更多的社会关注。


国家典籍博物馆正在展出的甲骨 姜东 摄


国家典籍博物馆正在展出的甲骨 姜东 摄


1980年代初,《甲骨文合集》出版,至今仍是甲骨文领域的最重要著作,1999年《甲骨文合集补编》出版,两版共收录了甲骨五万余片。而宋镇豪不满足于此,他主持的《甲骨文合集三编》也进入收尾工作即将出版,将会新收录三万余片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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