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三城争霸简史:中国第四经济大省,是如何崛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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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于 : 2019-03-06 11:09   被转藏 : 1   

      在中国,做一个省会城市很难,常常要面对各种挑剔的眼光。

      要么被嫌弃当省城的历史不够悠久,十足暴发户。比如郑州,比如合肥

      要么被嫌弃经济体量配不上一哥地位,首位度不够。比如南京,比如济南

      杭州,作为中国第四经济大省——浙江省的省会,不存在这两种问题。它当省会的历史甚至比浙江省的设立还早,目前的经济体量也在省内稳居第一。

      但杭州应该有其他的烦恼。

      2018年,中国经济四强省份。

      历史上,浙江省诞生过在全国叫得上号的三大商帮。新时期,他们被统称为“浙商”(浙江商帮)。

      然而,这三大商帮没有一个以杭州命名。

      浙商中最早发迹的一个群体,是龙游商帮

      龙游县,地处浙江西部山区,现属衢州市。如今早已泯然众县之中,毫不显眼。但在明清两代,从这里走出来的商人,无远弗届,被称为“遍地龙游”

      即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佩服这样一个神奇的商帮。他们既无政治背景,又无宗族势力,却能与晋商、徽商争雄商界。

      随后崛起的是湖州商帮,这已经是晚清了。

      湖州商人主要靠生丝出口贸易发大财。1843年,上海开埠,浙江生丝由之前的广州出口改由上海出口,运费成本锐减,出口价格跟着急剧下降,但湖州丝商却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这就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大约1876年前后,湖州商人达到鼎盛时刻。

      当时有一句流行语,“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用动物的形体来形容他们的财富。财富超过100万两银子的是象,50万到100万两的是牛,30万到50万两的是狗。

      其中,湖州商帮“四象”之首,即首富,是家产超过2000万两的刘氏家族。刘家与张氏、庞氏、顾氏家族,合称“四象”,堪称江南财富四大家族。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湖州商帮跌倒之处,正是宁波商帮崛起的地方。

      湖州商人身家暴涨之后,盯上了上海及其周边的房地产,一个个摇身变成沪上的炒房客。

      房地产跟朝代更替一样,也是存在周期律的。

      当地价狂跌的时候,坐拥千万房产的湖州富商群体再也坐不住了,很多人宣告破产。他们赖以发家的主业——生丝贸易,随着日本蚕丝的崛起,和人造丝的面世,也早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湖州商帮铩羽而归之时,有一个宁波人反向操作。他在上海苏州河北岸,买下大片地皮。

      有个地皮商笑他发神经,买这种荒僻冷落的地方撑市面,是把银子往黄浦江里扔。

      熬过了低潮期,地价又开始突突大涨。于是,他变卖这块地皮,把钱拿去投资实业,盘下了一家英资轮船公司。

      这个宁波人,就是后来被称为“上海第一闻人”的虞洽卿

      虞洽卿一度是宁波商帮的头号人物。

      宁波商帮是中国十大商帮中崛起最晚的,鼎盛于晚清民国。

      清朝灭亡后,其他商帮纷纷衰亡,只有宁波帮成功实现了转型,从传统的沙船业、钱庄业,转向轮船业、银行业。

      20世纪初叶,上海拥有4家钱庄以上的家族,仅有9个,宁波帮就占了5个。

      宁波商帮的鼎盛时期,是与政治搭上关系又保持适度距离。

      1927年3月26日,蒋介石挺进上海,当天就召见虞洽卿,商议筹饷事宜。席间,蒋介石意欲许诺财政部部长一职给虞洽卿,虞洽卿以“在商言商”为由婉拒了。

      第二天,虞洽卿等在沪富商巨贾结队去见蒋介石。蒋介石投桃报李,发表答谢词说,此次革命成功,商界暗中助力,立功了,你们不用担心劳资关系问题,我会很快颁布保商条例。

      得此保证后,江浙财团为蒋介石提供了近700万元的经费。

      虞洽卿说过,商人不问政治,无以把握商业之船的航向,但是,倘若陷得太深,则会被时政所害。

      他与蒋介石交往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护浙江财团的利益和个人经商的便利,进退有据,从不贪图一官半职。他唯一接受的正式政府职务,是由蒋介石亲自圈定的中央银行监事。

      以虞洽卿等人为代表的浙江财团,通过投资蒋介石,实现金融资本对政治的干预,反过来促进了浙江帮的繁盛。

      1949年为界,地域商帮一去不返。

      时代车轮滚滚,浙商重启,已是近40年的事了。

      浙江经济三强:杭州、宁波、温州。

      这一次,依然没有杭州什么事。

      1980年代,浙江乃至整个中国的经济焦点,不在杭州,而是在温州

      凭借敢闯敢做的精神,温州商人在计划经济体制刚刚被打破时,就率先吃起了螃蟹。

      1970年代末,温州乐清的柳市镇,五金电器业一夜繁盛。当地人刘大源敏锐地嗅到商机,专攻螺丝配件。

      刘大源跑到当时的工业中心上海,从国营上海标准件厂大量购入螺丝产品。他曾花一个星期在上海收集到300公斤螺丝,一个人分成四担挑。挑一担走一程,又返身去挑下一担,这样“接力”走到码头,总共走了十多公里路。

      到后来,刘大源经营的螺丝,据称是当时中国最为齐全的,足足有1.7万种。他被人称为“螺丝大王”

      当时柳市还有几个跟刘大源齐名的私营个体户,他们被合称为“温州八大王”

      螺丝生意顺风顺水的刘大源,1977年成为柳市镇第一个装上电话的人。1980年,他又成为柳市镇第一个买摩托车的人。

      然而,仅仅两年后,他就被盯上了。

      1982年8月的一天,刘大源早起上街,看到街上贴出“狠狠打击经济领域中严重犯罪活动”的大幅标语,怀疑运动又至。猛一回头,发现自己被两个人盯梢。

      他反应神速,趁人不备钻进小巷,回家取出7万多元来到河边,跳进一只机动小木船,开始潜逃天涯。这一潜逃的决定,使他成为“温州八大王”中,唯一未坐牢的“大王”。

      那个时候,因私人企业的野蛮疯长,国民经济出现过热,计划体制下的物资流通秩序大乱,国家遂以“投机倒把”为罪名,展开严厉的经济整肃运动。

      到1982年年底,全国立案各种经济犯罪16.4万件,结案8.6万件,判刑3万人。

      “温州八大王”被当成了典型大案,轰动全国。除刘大源在逃外,其他七人均被捕入狱。

      计划经济的反扑,让人措手不及。想要腾飞的温州民企,一时折了翅膀。到1984年,时任温州市委书记的袁芳烈还在感慨,“八大王案不翻,温州经济搞活无望”。

      最终,被打压的“温州八大王”,迎来了他们的出路。温州组织了联合调查组,对全部案卷进行复查,得出结论:“除了一些轻微的偷漏税外,八大王的所作所为符合中央精神。”

      “八大王”从而咸鱼翻身,成为改革先行人物。

      “温州八大王”中的螺丝大王刘大源。

      重获生机的温州人,以家庭作坊为单位,形成了带有地域性的专业市场,在制鞋、服装等行业衍生出细致的分工。他们生产的衣服、鞋子,曾经统治了大半个中国。

      1985年,《解放日报》在头版头条刊发了有关温州家庭工业的文章,并将其总结为“温州模式”

      随后,温州成为全国炙手可热的经济高地,前来考察参观的官员络绎不绝,导致从杭州、宁波连接温州的两条公路上经常堵车,事故频频。

      温州出尽风头,俨然是浙江全省经济的风向标。从1978年到2004年,温州年均GDP增速14.1%,位居全省首位,创造了脍炙人口的增长奇迹。

      拐点,在温州风头最劲的时候已经预埋下了。

      自称“刁民”的刘大源,蹉跎了四五年,事实上早就从乐清首富的位子上泯然众人矣,徒留“螺丝大王”的名号,供改革事业研究者使用。

      他是一个胡雪岩迷,对胡雪岩的家世了如指掌。

      胡雪岩因政治而兴,一度做到晚清帝国首富;又因政治而败,成为政敌整他的靠山左宗棠的一枚棋子,最终贫病交加而死。临死前,胡雪岩将子孙们叫到跟前,嘱咐他们说:“白老虎可怕!”

      刘大源应当熟悉这段典故。

      他有三个孩子,没有一个经商的。“我不让他们做生意,等将来环境好了,也许可以让孙子孙女继续做生意。”

      而在“温州八大王”之后崛起的温州民营企业家,胆子比前辈们更大。只是,这种“大胆”,不是用于突破体制,而是用在了制假和炒作上。

      从1990年代末起,温州人已经不屑于干实业,而开始了让全国人民“闻风丧胆”的资本炒作旅程。素来以“抱团”著称的温州人,通过在一个城市内大量买房,快速改变当地楼市的供需状况,造成恐慌性紧张,待房价升高后转手套利,这就是所谓的“温州炒房团”。这一炒作模式还被他们复制到了新疆棉花、山西煤矿、云南矿产等其他投资标的上。

      脱实向虚,温州人依然有钱,但用于炒作的资金已经掏空了温州的实业。据媒体报道,2004年之后的10年间,温州GDP增速下降,财政总收入、进出口总额、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等多项增幅指标一度在全省垫底。

      如今,温州的经济体量止步于全省第三,跟老二宁波的差距越来越大。2018年两市的GDP比较,温州(6006亿)大约仅为宁波(10745亿)的55%。也就是说,要两个温州才拼得过一个宁波

      虽然坐稳了浙江第三城的位置,但温州人也在反思:如果不是蹉跎了十年的发展时光,温州何至于此!

      随之失落的是,曾经风靡全国的“温州模式”,早已成为历史名词。

      “温州模式”失落。

      取而代之的当红名词,是“杭州样本”

      无论从经济质量、城市水平,还是从G20带来的国际地位、即将举办的2022年亚运会,杭州都被认为是最有力的一线城市角逐者

      当下的杭州,应该是这座典型的江南城市自宋代以后达到的另一个历史巅峰。

      历史上,杭州的真正兴起源于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建都于此。吴越王钱镠励精图治,在大动乱的年代里,难得地为杭州争取了数十年的稳定发展时间。迄今,西湖边还有钱王祠,表达杭州人对钱镠家族的纪念。

      北宋,杭州成为两浙路的路治。当时是江南人口最多的州郡,被誉为“东南第一州”。到了南宋,赵构定杭州(临安)为临时首都,一时间全国精英会聚于此。杭州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经济水平,至此达到历史高峰。

      元明清以后,杭州在浙江省内一哥的位置当仁不让。但这位置总是坐得有点揪心,尤其是近代以后。

      以开辟商埠的时间为例,宁波是1842年,温州是1876年,杭州是1895年。这虽然有被动开埠的屈辱成分,但也意味着杭州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分别比宁波、温州晚了半个世纪和二十年。

      论浙江近代工业的发展,宁波也比杭州早。全省第一家近代工厂,1887年创办于宁波。直到1949年前,杭州以省会优势夺得省内工业总产值的头筹,但总体而言,跟宁波相比,优势不大。

      1949年后,因为国家城市规划和政策倾斜,杭州在全省确立经济中心地位。但到改革开放后,真正比拼城市活力的时候到来,杭州的相对优势被渐渐缩小。1990年代中期以后的五六年间,宁波的经济体量一度追到了杭州的86%—87%之间。

      当时,杭州被定义为轻工业城市旅游城市。这座省会城市的经济吸引力,不仅落后于宁波这座港口城市,也落后于善于突围创新的温州。

      在宁波势头最劲的那几年,浙江省内的政商学界都在热烈探讨浙江建立经济双中心,甚至经济中心从杭州向宁波转移的可能性。讨论的大致结论有三个:

      第一,解放后,国家确定杭州为全省经济建设重心,是一种失误。杭州最重要的资源是历史、山水与人文,经济中心可以打造,西湖景区却无法再造,不能以发展经济去增加其环境负担。

      第二,相比杭州,宁波发展经济的特色和优势更加明显:具有优良的深水港航资源;滨海的重化工业优势;人才优势,尤其是宁波商帮的作用十分抢眼。

      第三,浙江在经济迅猛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空间结构不合理的问题,主要表现为经济发展过于集中在杭州,造成地域上的发展失衡。如能在省内形成另一个全省性的经济中心,来分担乃至取代杭州的地位,将有利于改变这种单中心、集中式的空间布局。

      宁波一度有取代杭州之势。

      这些讨论及其设想,在2000年以后,基本销声匿迹。

      从2000年到2010年的十年间,时任杭州市委书记王国平,在国内大城市主政者中很早就提出“经营城市”的理念:

      一方面打开西湖围墙,拆除西湖周边违建,并对西湖景区实行免票制,杭州的知名度和游客数达到顶点。在其任内,西湖和西溪成为杭州旅游的两张名片。

      另一方面坚持政府做地、企业做房,用大项目带动土地开发,规划并启动了数个新城项目,为城市发展扩容。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杭州城市发展与山水人文保护的矛盾。

      恰好在这十年间,杭州与互联网新兴经济同呼吸共命运。

      早在阿里巴巴创办之初,王国平带时任浙江省委书记到阿里巴巴视察。听完马云的汇报,省委书记问马云:“你希望这个公司将来做到多大?”

      马云脱口而出:“我希望它会是一家市值五亿到五十亿美元的公司。”

      大概这样的数字与阿里巴巴的现状委实太过遥远,所以王国平出来打圆场:“张书记,小马可能说的是他要把公司做成五亿到五十亿人民币的公司。”

      但马云停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不,我说的是五亿到五十亿美元的公司。”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2008年,时任上海市委书记在考察完阿里巴巴之后,回上海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上海出不了马云?

      如今的阿里巴巴,平均每天为杭州市余杭区纳税一个亿,成为一台超级印钞机。

      杭州在互联网经济产业升级中,摆脱了宁波、温州的穷追猛赶,跑出了“杭州速度”。2015年,在全国城市中,杭州拿到了“GDP万亿俱乐部”的第十张入场券,成为弯道超车的“杭州样本”。

      杭州的崛起与互联网经济息息相关。

      但是,隐忧也伴随快速发展而来。

      当杭州在通往一线城市的大道上狂奔的时候,人们开始担心,这座自古就以独特的山水景观和人文底蕴闻名的江南城市,变得与国内的其他大城市越来越像,越来越同质化

      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高房价,一样的快节奏,一样的加班文化,一样的激烈竞争。

      相比新赋能的国际会议与互联网科技,杭州传统的宜居环境优势正在逐步丢失。尽管我们不愿看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古谚越来越名不副实,但这恐怕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当下,杭州城市气质的改变,并不因文人墨客的诗词吟咏桃源梦而中止。

      此事古难全,当杭州的城市竞争力越来越强的时候,它的舒适度就会越来越低,幸福感也会越来越弱。

      与此同时,就浙江全省而言,曾经讨论热烈的经济双中心格局,因为杭州这一极的不断膨胀而逐渐落空。

      在一个省内,如果出现一极独大的省会城市,对全省来说决非好事:一来可能造成省内地域发展的极不平衡,二来不利于将全省的体量做大做强。

      目前全国经济体量前三的省份,都有一个共同点:省内至少形成了经济双中心,而且在体量上,非省会中心均超越省会中心,成为最强的一极。

      其中,广东省内,深圳超越广州;江苏省内,苏州超越南京;山东省内,青岛超越济南。

      浙江排在全国第四,但经济体量与前三省份相比,差距不小。造成差距的原因肯定不止一个,但杭州在省内的相对优势太大导致均衡共享、协同发展难以落实,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

      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间的上位之争硝烟远去,尘埃落定,对全省并非幸事。我们希望,刚刚跨入“GDP万亿俱乐部”的宁波越来越好,温州重拾往日雄风,甚至绍兴、台州、嘉兴都有更大的发展。杭州在省内的地位越不安稳,浙江的未来就会更好。

      参考文献:

      1.陈剩勇&金普森主编.浙江通史.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年

      2.汤琴&叶长一.温州“八大王”沉浮录.中国企业家.1998

      3.刘诗萌.城市进化史:从“温州模式”到“杭州样本”.华夏时报.2018

      4.刘锦惠.试探浙江经济中心从杭州向宁波转移的可能性.杭州大学学报.1989

      5.金元欢&王建宇.浙江两个中心论——杭州和宁波的城市定位及发展构想.浙江社会科学.1997

      6.郑作时.马云的态度和格局.东方早报.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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